西方舞蹈遇见中国太极

2025年6月下旬，我和北京大学体教部等单位的几位老师组成太极拳团队一起访问了意大利奥索利纳（Orsolina）28艺术基金会。该基金会的几位主要负责人去年11月就在国际部安排下来北大座谈交流，并观摩了我的“传统太极拳：哲学与实践”的课堂，他们希望在西方舞蹈与太极拳结合方面进行一些探索。这次为期一周的访问也是双方进一步互相深入了解、加强细化合作的交流机会。

22号周日傍晚飞机降落米兰机场后又乘车一个半小时，抵达目的地时已近深夜，大家每人分到一顶大帐篷。我的帐篷号码刚好是28号，旅途劳顿加上时差，简单洗漱后立刻就入睡了。夜里朦胧间可听见蛙鸣不断，清晨伴随着婉转悠扬的鸟儿奏鸣曲一觉醒来，阳光已透过明亮的天窗洒满了整个高大宽敞的鹅黄色帐篷，一时间眼前不禁恍惚浮现成吉思汗乘坐可汗大帐金戈铁马、纵横万里、驰骋欧亚的景象。

作者在Orsolina28住的28号帐篷，周围是葡萄园、果木与绿地

走出帐篷去往餐厅的路上大致可以看出Orsolina28艺术基金会的各个建筑、训练厅基本上都错落有致地分布在一个开阔的山谷之中，分散的建筑之间是一片片葡萄园、果木、菜畦、草地以及小池塘等。行止高处，举目远望，山峦起伏的绿色大地犹如一副壮丽的画卷展现在面前，真可谓“青山不墨千秋画”啊。

基金会公关主管Anna热情接待了我们，她先是带我们参观了基金会的主要设施和不同功能，还细致安排了我们一周的交流活动。我们在给当地太极拳爱好者、本周两支同样来参访的国际舞蹈团队进行太极拳课程讲授及互动沟通的同时，也要参加基金会通常安排给来访舞者的一些课程和活动，如瑜伽、芭蕾舞、普拉提、重量训练、水中体操，观摩两个舞蹈团队的训练课以及园艺参观等，这无疑大大加强了彼此的深入了解，为进一步的具体合作奠定基础。由此也不难看出，Orsolina28艺术基金会的定位就是促进国际间舞蹈的彼此交流学习，同时引入不同的文化元素不断开拓舞者的视野和胸襟，太极拳即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和西方舞蹈相遇了。

作者在教太极拳，此训练厅一面墙对大自然开放

Orsolina28基金会所在的小镇叫做蒙卡尔沃（Moncalvo），位于米兰与当地首府都灵之间几乎中点的地方。第三天，Anna亲自陪同我们到都灵市观光游览，路程约一小时，沿途多是大片已近成熟的金色麦浪，看样子每日夜里的蛙鸣也是“稻花香里说丰年”了。都灵的埃及博物馆（Museo Egizio）已成立200年了，是埃及以外最大的埃及文物展览馆。不仅有保存5000年的木乃伊，3000年前的水果（看上去像是仍可食用的土豆），还有大量法老的雕塑和棺椁。有意思的是，其中的几个狮身人面像居然都长着一副东方的清秀面孔，问了导游才知道，远古时期人们普遍觉得东方人的脸更具有美感。中午Anna还请我们品尝了都灵当地的美食，让人印象深刻的是意大利小四方形的棕色饺子，看上去颇像中国古代的钱币，干瘪瘪的似乎没什么馅儿，须伴着奶酪一起吃，与我们薄皮大馅的饺子理念相去甚远。

静如花开，动似雷发：太极拳带来的“震撼”

我们太极团队分别展示了陈式、简化24式、杨式、武氏太极拳以及八段锦的一些练习功法和套路。尤其是陈式太极拳整劲发放的刚猛迅捷、缠丝擒拿的出其不意常常成为交流互动的高潮环节。我则更多从杨式、武氏太极拳的练习角度强调身体动作的展开须由内而外如同“花儿开放”般自然和谐地打开，不能有多余的肌肉僵力，从而使内气在体内“一动无有不动”地顺遂而行。鲁迅曾经评论梅兰芳的舞蹈是“舞而不跳”（体现了中国艺术重神轻形、以少总多的精神和意境，也类似于太极拳的重内甚于重外，大动不如小动），批评年轻人的跳舞是“跳而不舞”（过于夸张表现外部的动作反而会喧宾夺主，把真正要表达的内涵模糊或遮蔽了）。由此可见，舞蹈同样也追求内在的东西，并不一味满足于展现外在的动作。

太极访问团队集体教太极

本周有两支来Orsolina基金会参访表演的国际舞蹈团队，其中的YYDC团队负责人Yueyin女士表示其队员完全被太极拳的表演教学给“震撼到”了，另一支团队的编舞者Peter则告诉我们，他自己练过7年的杨式太极拳，直言太极拳代表的东方哲学理念对他很有启发和帮助，甚至对他的国际编舞生涯亦有深远的影响。

作者在演示武氏太极拳

太极拳与西方舞蹈相遇：回归自然，开放交流

基金会联合创始人及董事长Michele在与我们的座谈中坦陈地表示，目前世界上许多西方现代舞都是在大都市的水泥房子里进行编排和演出，逼仄的空间一方面越来越禁锢了编舞者、舞蹈家对现代舞蹈的想象、展示和未来发展，另一方面也同样日益限制了广大受众对现代舞蹈的接纳、欣赏与内在认同。所以，首先他希望现代舞从大都市回归大自然，重新从自然中汲取灵感，他认为大自然会源源不断地提供“新的”东西。

Orsolina28山谷中的白色训练大厅

怪不得，所有来Orsolina参访的人员都被安排住进了各式各样“接地气”的帐篷。沿路的电线大都埋在了地面以下，路灯皆是挂在树枝上，晚上的照明映衬着婆娑的树影，山谷里火树银花，风情别样。Orsolina的许多训练厅要么只有屋顶，要么四面墙缺一面，从而时刻保持对大自然的开放和接触。我们的普拉提课就在林间一片空地上进行，有位体教部的老师在练习中还不幸被蜜蜂蛰了，引得大家纷纷调侃他有着招蜂引蝶的体质。

食堂里一日三餐的蔬菜、水果，以及周六汇报演出后众人一起开怀畅饮的葡萄酒不少也是自产自销的，来参访的舞者有时还安排有园艺种植活动，我们在园艺参观时品尝了直接摘下来的黄瓜、西红柿和桑葚。甚至还有一个小型养鸡场，估计每日早餐必不可少的西式炒蛋（omelet）即源于此吧。食堂每日供应不同的食谱，有独特的在地风味，可惜大家心心念念的意大利原味儿正宗披萨一直没有机会品尝到。另外，整个峡谷里的大路、小路基本上都是碎石路和土路，随便走一走皮鞋便沾上了些许尘土，这亦是提醒大家随时身处大地母亲的怀抱之中吧。显然，基金会在天然峡谷中的各项安排无不富有匠心，颇有些回归自然、“天人合一”的韵味了。

其次，Michele强调，西方现代舞需要持续不断地对外开放和交流，每年4月至11月，基金会差不多每周都会有世界各地的舞蹈家、编舞者及其学员来参访交流，他们不但要重新温习了解西方古典的芭蕾舞，参加力量训练、水中体操等，而且也要向其他文化、文明学习和交流，如瑜伽、普拉提以及马上要提上日程的中国太极拳等。Michele甚至希望通过和谐包容的太极拳能够把上述Orsolina基金会自然、多元、流动、开放的理念更好地表达出来。由此也可见，Michele不只是表面客气地对中国太极拳寄予厚望，而是有着相当深刻的认识理解以及中西汇通的切身感悟。

周六傍晚Orsolina28露天舞台演出结束后，访问团队与Michele合影留念

28号周六傍晚，两支国际舞蹈团队在Orsolina背靠广袤大自然的露天舞台上分别表演了一周来在Orsolina编排的舞蹈，当地社区的数百居民每周六皆可来免费观看欣赏。基金会秘书长Andrea亲自主持，我在和他私下交流过程中也颇为感叹，每个肢体语言表达的舞蹈背后实际上都有自己的一套哲学和文化内涵，而这些不同的哲学和文化通过相互交流与启发一定可以促进共同的繁荣和进步，此亦所谓“认识即超越”是也。舞蹈表演结束后，本周所有来访者一起到餐厅聚餐，大家觥筹交错、开怀畅谈，不少人开始翩翩起舞，尽情通过欢快的舞蹈绽放着自己，欢乐的气氛达到了高潮。真希望传统太极拳以后也有机会在Orsolina28天地之间的大舞台上一展风采。

基金会还非常贴心地为我们安排了两位认真踏实的中文助教，这两位俊男美女在都灵大学学过汉语专业，现在是国际关系方向的研究生，他们均多次访问过中国。男生林凯言还是 “汉语桥”竞赛意大利的总冠军，女生爱盈莲下学期又要访问浙江大学一年。他们对中国文化抱有浓厚的兴趣，其中一天晚上还跟着我一起专门练习了杨式太极拳。爱盈莲非常希望将来有机会能到北京大学念博士，并继续学练传统太极拳，祝愿她梦想成真。

本文发表：朱效民，当西方舞蹈遇见中国太极，世界博览，2025年9月（上），第17期，第52-55页